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–华夏文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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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追忆
儿时蠢事
·廖 康·
都说记忆是有选择的,专挑你喜欢的事情记住。其实未必。我对儿时的记忆,令人愉悦的事,几乎一件都不记得了。偏偏是自己干的蠢事,仍历历在目。
白炽
小时候,我们取暖、做饭都是用蜂窝煤炉。有时烧结了,把蜂眼堵住了,就要用根铁棍,俗称火筷子捅一下。捅过几个眼后,火筷子就烧红了。妈妈告诉我,那很烫,千万别摸。我还是挺听话的,红的时候,从来没摸过。但我总是好奇,有时候火筷子烧得发白了,那还烫不烫呢?我一直在纳闷。
一天吃午饭的时候,我不知怎么有机会一个人溜到厨房去,做起我渴望已久的实验了。火筷子烧得由红到白,我毅然决然地一把攥住它……我痛苦地得到了实验的结果——手掌上出现了一串大水疱。说起这件事,很多人不信,认为那么烫的火筷子,应该会把皮肉烧焦,而不是烫出水疱。但我的亲身经验不容否定,不信您就自己试试。
妈妈听到我那声惨叫,赶紧跑来看我。但我担心的不是自己的伤势,而是自己干了蠢事,会挨骂。因此我没哭,背着手,不肯让妈妈看,还说没事。那年我四岁。很久以后,我们才在课本里学到白炽更热。对此,我相信同学们都没有我体会得深。再后来,又学了个词——白痴。每每见到这两个词,我都难免要苦笑。
烤皮鞋
幼儿园毕业时,我得到了平生第一双皮鞋,大概是为了毕业典礼吧。那年头,皮鞋可是件奢侈品。挺贵不说,而且穿着还不舒服。可是亮闪闪的,真好看!毕业照记录了我们的幸福时刻——小朋友们都穿戴得漂漂亮亮的,严肃地瞪大眼睛,凝视着前方——可惜我在第二排,皮鞋没能显露出来。而且,我没有机会穿着那双皮鞋再照一张像。
那天吃完丰盛的午饭,我们几个直肠子马上就奔了厕所。那时候的厕所都是蹲坑式的。想来那里的气味一定很诱人,小朋友们卸了车还不走,竟然在那蘼蘭宝气中听我讲起岳飞的故事。岳飞是我父亲喜爱的历史人物,我常听他讲血战牛头山、大破金门阵什么的。玩起打仗的游戏,我还经常自称是岳飞。那天,我连白唬带比划,激动起来,一脚踩到蹲坑里去了。
我记得挺清楚,是右脚的鞋,沾满了黄澄澄、熔金般的宝贝。惹得小朋友们哄堂大笑。别看我那时个儿小,还挺有主意。自己在水池子里把皮鞋冲洗干净后,还把那只湿漉漉的鞋放到锅炉顶上烘烤。当年的安全设施肯定很马虎,我们这帮孩子能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,真是个奇迹。锅炉比我身高一倍有余,我拉来把椅子,站上去才勉强把皮鞋放到炉顶上。可毕竟是小孩子,做过的事,撂爪就忘了。我正在酣然大睡时,老师突然把我叫醒了:“这是你的皮鞋吧?烤糊了!”
看着那只扭曲的,散发着臭气的怪物,我才想起这码事儿来,也才明白,敢情锅炉太热,皮鞋受不了。我没有鞋换,老师给我找来一双小花鞋。男孩穿女孩的鞋,对岳飞来说,可是奇耻大辱啊!我忍受着小朋友们的讥笑,直到星期六回家为止。
滑梯
小学校里,有个大孩子玩的滑梯,比我们幼儿园的高多了。三、四年级的孩子也玩,有的还玩出了花样。人家不是从后面顺着梯子爬上去,再滑下来,而是从前面滑板上两三个箭步窜上去,站在顶上,一个漂亮的转身,有的还敬一圈礼,再出溜下来,着陆时一颠,跳起来。那个帅劲儿,逗得我心里直痒痒。
我本能地感到,从后面爬上去,那是“一年级的小豆包”的幼稚行为。我都二年级了,不能再干那蠢事了。没人教我,没人怂恿我,我自己就腾、腾、腾冲过去。不知是鞋底太滑,还是我的速度不够,冲到一半,啪唧一声,我摔了个马趴。下巴磕在滑板上,顿时鲜血淋漓。可能是因为我家很近,老师没有把我送到医务室去缝针。妈妈给我敷上云南白药,立刻就止住了血。直至今日,我下巴上的疤仍然依稀可见。
离心力
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也不知从哪儿学来个词儿——离心力。也许我对那个概念并不清楚,但我知道它的作用——即一件东西在快速旋转时,哪怕是朝下,也不会掉下来。
那时候,我的家务事之一是去食堂打饭。我家用一种可提式饭盒,四、五个圆饭盒,连菜带饭,分门别类,一串儿就提回来了。我先拎着空饭盒,做大回环动作,饭盒没掉下来。又装上馒头转,也成功了。练得娴熟了,才抡动盛满饭菜的饭盒,先悠动两下,再用力做大回环。要停下来时,得掌握好力度,不能太猛,要悠动两下再停下来,才一点汤水都不洒。我曾多次给人表演离心力,屡试不爽,竟然有了点名气。
一天,走过刘克强家门口,他请求我表演。他比我小两岁,脸上的雀斑还没退净呢。我本不想在小豆包面前显摆。那有什么意思,让比我大的人惊奇,才有成就感。可我经不住他央求,就摆开架势,悠将起来。哐当一声,饭盒在半空中停住,饭菜连汤带水折下来,洒了我一身。赖我自己事先没看好,撞到他们家晾衣服的铁丝上了。刘克强这个笑呀。我那是第一次受到比我岁数小的孩子嘲笑,气得我好几天没跟他说话。
□ 读者投稿
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1225.
【随感杂谈】
母亲的骄傲
·廖 康·
我们这代人,自己没有辉煌过,把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。这不,才三句话,就说起孩子来了。每个人都有以子女为荣的故事和轶事,争着抢着,说个没完。大多数都是关于孩子的学业成就、聪明能干、稚气可爱……唯有叶岚,静静地听着,直到我问她,才娓娓道来:
我的大儿子也拉小提琴,也是用铃木那套教材。他学琴不是很刻苦,我也没有严厉要求他。他拉得还不错,对音乐有兴趣,基本上都是自己练,但每天不超过半小时。
前不久,学校举行比赛,我鼓励他参加,他才开始认真练。他参赛的曲目是《小步舞曲之一》,不算太难,很快就拉熟了。我让他把《小步舞曲之二》也练练,这两个曲子有一定关联,多练一支,总是好的。可他不听,拉了几次,就懒得练了。我也没逼他。
比赛那天,在他前面参赛那孩子碰巧也拉《小步舞曲之一》。他紧张极了,不断出错,没能拉完,就含着眼泪下场了。我儿子开始拉琴,啊,那是《小步舞曲之二》呀!他看了我一眼。那一眼,就让我全明白了。他不想拉同样的曲目,让自己纯熟的演奏反衬前者的失败。《之二》他的确没练好,磕磕绊绊地拉下来,没得奖。
下台后,儿子对我抱歉地笑笑说:“妈咪,我没听你的话,没练好《小步舞曲之二》,让你失望了。”
他就是这样自自然然地做了该做的事,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高尚。我尽量掩饰着心中的激动,尽量平静地对他说:“孩子,你知道吗?这比得什么奖都更让我感到骄傲呢。”
叶岚讲到这儿,眼里闪着欢乐的泪花。
□ 寄自美国
刊登在 2008 华夏文摘 cm0809a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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